雄安新区纪事：从三贤时光的街巷深处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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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王广乐 源自雄AN文学
        我听我的祖父和父亲说起过，我们这一支是从三台（雄安新区安新县三台镇）的狮子村搬到新安县城的，最终落户到了玉皇庙街，恰恰胡同旁边是渥城书院。现在想想，这世上的事有时还真得很巧。

        我的先人究竟何年何月从三台搬到县城，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因为什么缘由一定要搬家 ，那便更无从知晓。一百多年间，族人们年夜 都从事着商业或者手工业度日 ，日子清苦而平淡。他们每天仰视着胡同另一侧渥城书院高年夜 的墙壁，或垂头 拐出胡同口，经过书院年夜 门向里面促 一瞥时会想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他们会不会心生羡慕、瞬间涌起但又随即熄灭让孩子们到里面念书 的想法。

        或许这种想法他们早就存在过，因为在三台居住时，他们父辈和先人的居所离静修书院也不很远，他们一定见证过静修书院的后半生光景，有荣光，也有平静，还有避免不了的衰落和消亡，这就如同我的祖辈见证过渥城书院的最后那段时光一样。更有意味的是，我祖父继承下来的老院子，前些年卖给了别人，我们全都搬离了那里。旁边的渥城书院呢，早在很多年前就酿成 了小学，后来小学搬走后，那个处所 被挪作他用，变得面目全非，与书院早已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了。
        闲下来时我也会想，这世上的器械 会存在多久呢？从一个书院身边搬到另一个书院身边，书院消失了，我们搬往了别处，这些情节细想起来还真有些意思。不过  遗憾的还是那些书院，究竟 都经历了些岁月，它们就像从风衣上跌落尘埃的一粒粒纽扣，当人们想把它们从地上捡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就像它们忽然来到人间一样，消失这件事情自己 就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宿命的味道。
        在漫长的时空里，书院和贫苦庶民 的距离一直很远，哪怕仅仅隔着一道墙，也如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普通庶民 对书院都充斥 敬意，就像我的曾祖父他们，对那些有年夜 造诣 的先生更是崇拜 无比，把他们看成是知识和智慧的化身。如果他们中的某些人能够抵盖住 巨年夜 名利的诱惑或者来自强权的威逼，绽放出自己嶙峋的瘦骨，他们就会被这方庶民 铭记，被尊为贤者。他们的才德会像阳光、流水一样在这块土地上长存。
《新安八景》中，有一首描写静修书院的诗，是这样写的：
闲气钟灵起冀燕，洛闵一脉证心传。

渡江赋就知音少，论辩还须待后贤。

        这首诗是清末新安拔贡伊人镜写给刘因的。虽然隔了近七百年的时光，我依旧可以看到诗人双睛里不时闪动的景慕与怀念。诗人面对明清两朝留下来的那一首首《静修书院》，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力 写出自己的思想。终于写完了，他面带微笑，觉得 很满意。于是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轻轻诵读起来……
        刘因的形象就这样在一首首诗中变得饱满 起来。

        关于刘因的生平事迹现在已经广为人知：少年聪慧  ，能诗能文；初学经学，后读程朱；研读著述，授徒讲学；“静以修身”，化为“静修”。粗粗一算，他竟将自己折半 的生命时光都奉献给了三台这座白洋淀边的普通县城。那么，作为被九河之水滋养长年夜 的一个白洋淀人又怎能不心生感激  呢？在博年夜 而宽广的白洋淀文化景致 里，静修书院就像一颗残暴 的明珠。

        阅读刘因的生平事迹时，让我觉得惊异的处所 ，是一个普通私人讲学处怎么会一下子成为了朝廷赐封的书院。书中记载刘因虽有才名冠于北方，但其为人谦虚谨慎，深居简出，对拜访  自己的官员年夜 都逊避。曾经短暂的为官经历，又为这位年夜 儒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当再次面临忽必烈召他为官的际遇时，他却毅然选择了托病不就。这其间，刘因又经历了怎样心路历程？他虽身在元朝，但对遥远的南宋却心有牵挂，宋亡后，一篇《渡江赋》足见其内心的阵阵波澜  。也许正是这些错综庞杂 的经历才造就了一个元世祖口中的“不召之臣”吧。
        对于外民族的入侵，对于国与家的沦落，有的人选择了坚决抵抗  ，力挽狂澜，誓死捐躯报国，像高阳的孙承宗；有的人，虽热血抗争但不幸失败，便隐居乡野，将终生 学问倾注于书院教育之中，如孙奇逢。前者，高风亮节，足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一千载风骨；后者，与顾炎武如出一辙，亦为洁身自好、雪松寒梅的一代奇人。
        在孙奇逢纪念馆前伫立，在征君文化园内徜徉，感触感染 一代隐士高洁的治学风仪 和后世对他的绵绵景仰。青砖垒砌的院墙，清洁 素洁的小院，墙壁上整齐的孝友堂家训，都让我感到 孙奇逢还在，还在授徒讲学，还在书写流传后世的文章。
        苏门山，百泉水，夏峰村，遥遥千里之外，河南辉县的那处美丽逸园，是孙奇逢晚年的隐居之所。它与容城北城村两相辉映，彼此眷顾，虽然跨越时间的长河，但这两个年夜 年夜 的点足以串连起那一个个走向清初年夜 儒这座人生岑岭 的精诚足印。

        征君！那尊手持书卷的高年夜 石像，已经告诉  我这里会留下些什么。
        古来隐者都善饮，友人聚会时，兴之所至相互唱和本是寻常。不知孙先生的酒量如何，其实酒量不在年夜 小，更重要的是相聚的人要志同道合，品性相类。重阳时，把酒话桑麻，谈文赏菊花，想一想都邑 很美好。如果孙奇逢、刘因还有杨继盛他们三人能在重阳之日共饮谈菊，该是一件多么 的快事。不过  不要遗憾，因为杨继盛和孙奇逢已经分别  在二百多年和三百多年后的两个重阳日里，为刘因的《九日九歌饮》写下了自己的和诗。因为篇幅的原因，让我们先来看看刘因的那首诗吧。
一饮君听第一歌，谁知此际见天和。醉乡开物工夫  密，春意空蒙尚未多。
二饮重赓第二歌，春风毛发欲婆娑。寸心  又到欣然处，莫怪山人语渐多。
三饮山人笑且歌，羲皇相去已无多。举杯为向诸君道，自此时间 奈乐何。
四饮须听第四歌，山人未醉觉颜酡。嘱君轻摘黄花露，滴向杯心生小波。
五饮初喧四座歌，黄花满意入红螺。人间此乐知无复，鱼鸟闻声亦太和。
六饮相将醉景过，令严斟浅欲如何。秋香正满黄花萼，宜与南山细拊摩。
七饮人惊饮量多，儿童休唱接篱歌。青天一帽千年在，只恐西风不奈何。
八饮人惊饮量过，剧谈不记竟云何。杯中正有春风在，无奈萧萧落叶多。

九饮苍岩藉碧蓑，江山摇落奈吾何。乾坤闭物胚胎密，中有山人第九歌。

        刘因和谁喝酒已无从探询，但诗中蕴含的那股清气竟是那样熟悉。这股清气在诗文间流荡，在不合  的朝代间辗转。屈原有，竹林七贤有，五柳先生有，板桥诗画中也有。面对刘因的《九日九歌饮》，杨继盛和孙奇情不克不及 禁，向先贤举杯相和。与刘因稍稍不合  的，杨继盛的家国情怀更盛，苍生之念不因酒醉而时刻忘怀；孙奇逢则追慕更切，更多的是放达匡怀之感和神交晚生之恨。几百年间，三个贤者惺惺相惜，隔空遥和，三颗耻辱 的心在同一个历史频率上砰砰跳动，只要酒和诗相伴，只要学问和品性同行。每读至此，我都深恨自己学力不逮，不克不及 和诗与同行。
        杨继盛桑梓 祠，让北河照村变得与众不合  ，甚至秋风中的年夜 槐树都有了别样的深沉。祠堂门口年夜 门上方横匾上的“浩然正气”，门两侧继盛公手书的“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还有石碑上的“赤忱 报国”，无不让人觉得 浓重而肃穆的庄严。黄瓦之下，红窗之内，继盛公的塑像稳然危坐 ，神态郑重，似乎在下定最后的决心，弹劾严嵩，以纾国难。
        听着杨公后人的介绍，我不禁在想，是什么力量让他敢于向一个位高权重、完全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发出挑战的？难道是为名吗？我随即后悔自己的唐突，或者可以说是冒犯一个正直悲悯的在天之灵。那么何为名呢？为江山、为社稷着想吗？这似乎又很狭隘。忠于君王吗？但下令杀死他的正是那位明朝的皇帝，虽然是经严嵩之手，但皇帝难逃其咎，就如岳飞之于宋高宗、袁崇焕之于崇祯帝一样。这似乎成为一个悖论，一个解不开的难题，但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人去缅怀他，去追述他的功绩  呢，这里面自然也包含 年夜 明朝廷自己 。
        去年冬天，我曾专程去过坐落在保定市皇华馆街的杨忠愍公祠堂。它紧邻居民楼和一座小学校，从祠堂门口那一对威武的年夜 石狮子就可以想见祠堂昔时 的格局  。祠堂内树木高年夜 ，冬青常绿，夏季更应绿树成荫，环境幽清。那些每日从旁经过的市民、学生，
        在全国，这样的祠堂还有很多。
        祠堂壁上有两首诗，其中一首是：
风吹枷锁满城香，簇簇争看员外郎。
岂愿同声称义士，可怜长板见亲王。
圣明德厚如天地，廷尉称平过汉唐。
性癖从来归视死，此身元自不随杨。
        朝审时，不雅 看杨继盛的人堵塞了途径 ，不住叹息，哭泣。
        “椒山自有胆，何须 蚺蛇哉！”廷杖前，话犹在耳，振聋发聩。
        在狱中，杨继盛创伤发生发火 ，子夜 醒来，摔碎瓷碗，手执碎片，刮割腐肉。腐肉割尽，筋挂露膜，以手截去。持灯狱卒，颤抖  欲坠。杨继盛，意气自如。
        临刑前，杨继盛将自书年谱交予其子，并作诗明志：
浩气还太虚，赤忱 照千古。
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天王自圣明，制度高千古。

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椒山公的事迹很多很多，但随意拎出任何一个细节，都邑 让人为之动容。
        写到这里，我只想问一句：人的一生，究竟应该如何行走？想起三贤，方始知道，不仅仅是乡野，宦海 亦为人生的修炼之地。
        时近穷冬 ，风将落尽树上的黄叶。叶子飘飘，下落时会看清这世间产生 的所有事情。只有在地上，依附于年夜 地心才会平稳 。
        那些曾经的书院们，有的依然存在，绝年夜 部分  都已消亡，就如渥城书院、静修书院一般。书院，刘因办过，孙奇逢办过，杨继盛也办过。书院的遗迹，深深浅浅，有的消失，有的还在。祠堂亦如此，北河照有，保定有，远在兰州的五泉山也有。
        慢慢从它们旁边的街巷里一步步走过，我看到了岁月深处珍藏的往事，一件件，写满了风尘。风一吹，微尘弥散开来，仿佛还有话说。

        作者简介：王广乐，河北安新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安新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作品散见《现代 人》《现代 诗词》《诗词月刊》《荷花淀》《保定晚报》等全国各级报刊，著有散文集《流光碎影——白洋淀乡土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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