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两重天的中国卖家

深圳宝安工厂  （南七道摄）

“现在的情况很庞杂 。”李芳指着打包好的一箱N95口罩，“这是送给美国客户的。”她神情有些凝重，1997年从江西来深圳创业，做IC元器件积累了第一桶金，一直活跃在外贸家当 。她经历了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2003年非典、2008年全球次贷危机，但这一次，她觉得情况和之前的都不一  样。席卷全球的疫情正在转变 一切，包含 外贸和跨境电商。中国的外贸卖家们，正处在疫情和潜在经济危机叠加的风暴中心。

过山车般的外贸行情

世界离不开中国的商品，中国也离不开世界的采购。

据新华网报道，2018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世界的份额达28%以上。江都泰兴一个叫黄桥的小镇，就生产了世界上30%的年夜 小提琴。世界上40%的眼镜，产自江苏丹阳市。全球80%的空调、90%的小我 电脑、75%的太阳能电池板、70%的手机和63%的鞋子都产自中国。

外贸出口，一直是中国经济的支柱家当 。依据 商务部外贸司今年1月份数据，2019年1-9月，中国“货物和办事 净出口对GDP增长进献 率达19.6%。外贸带动就业人数约1.8亿人，进口环节税收进献 了全国税收总收入的11.6%。”

而包含 深圳在内的华南区，又是中国的外贸出口重镇。据深圳官方颁布 数据，2019年，深圳市出口总额高达16708.95亿元。除了年夜 宗商品，小单的跨境电商零售也很活跃，仅前5个月，深圳海关共验放786万票跨境电商零售出口货物。

春节淡季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蔓延，对于中国的外贸出口，产生  了直接影响。中国海关总署3月份的通知布告 ，“以美元计价，1-2月出口同比下降17.2%。”“2020年1-2月，中国对美国出口3001亿元人民币，下降26.5%。”

由于疫情，原计划4月15日举办的广交会将延期。每届广交会是中国外贸界的重头戏，有来自210多个国度 和地区  、约20万名境外采购商参会。这是举办了63年、126届的广交会，首次延期。在2003年的非典期间，广交会依然正常举行。

摆在今年的外卖行业的中国卖家面前的，是过山车般的行情。在1-2月份，由于国内疫情蔓延，国内的供给 链被彻底打乱了。工厂  开工延期，各地工人无法正常返工，供给 商无法供给 生产资料 ，工厂  无法开工。而比及 3月中旬，国内产能基本恢复时，意年夜 利、法国、美国的疫情开始爆发，封城、停工成了常态，列国 失业率剧增。这直接影响了中国外贸卖家们的销售和生意。

疫情影响会跨越 08年金融危机吗？

多位外贸行业人士的剖析 ，如果疫情继续蔓延，影响可能跨越 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9年中美贸易战。

在从事了10多年外贸业务的Wanda看来，2020年疫情和2008年金融危机相比，对外贸行业影响完全不一  样：

从波及国度 来看：次贷危机主要是欧美等蓬勃 国度 受灾，波及到其他国度 ，但疫情是快速在全球爆发，目前在160多个国度 都确诊了病例，列国 都如临年夜 敌；

从涉及的行业来看：次贷危机冲击最年夜 的是金融家当 、房地产等行业，疫情是横扫所有行业，没有任何人和行业可以置身事外；

从经济表示 来看：次贷危机是流动性出问题，列国 通过化解流动性来解决危机，而疫情是看不见的生命威胁，致使年夜 部分  行业处于停摆状态，连基本的生活都产生 了巨年夜 变更 ；

然则 2008年和2020年生产成本比较 ，已经产生 了巨年夜 变更 ， 2008年时，一个工人工资2000元左右，现在是5000-6000元，还很难找到人。2008年时，宝安厂房租金一个平方每月10-12元左右，现在一个月40元左右，原资料 价格也在赓续 上涨。出厂价格很难跟上成本上涨的速度。

在2019贸易战产生 的时候，外贸圈人心惶惶，朋友圈和微信群充斥  着各类 不确定的负面消息。刚开始，包含 Wanda在内的外贸人，都觉得世界末日来了。Wanda的欧美客户担心  冲击太年夜 ，要求他们去越南等关税低的国度 开厂，确实也有部分  厂商做了迁移。一些订单开始流向越南等地。然则 很快，欧美客户反馈说越南供给 链配合不可 ，越南那边沟通效率低下，办事 也差，于是一些订单又开始回流到国内，整个算下来，整体订单在贸易战之后，年夜 概只下降了5-10%。恐惧往往过度放年夜 了消极 情绪。

中国事 唯一拥有全部工业门类国度 ，国内供给 链的优势是年夜 而全，价格相对廉价 ，反响 速度快。现在的制造业生产，已经完全是一个供给 链、家当 链深度合作的生态，再小的一个商品，也没法自力 完成了。需要整个供给 链上的多个合作方配合。一根看起来很普通的音视频传输的连接线，包含 核心部分  的光纤，PVC塑材、金属线、端子开模、胶带、外包装。每一个部分  都需要一个供给 商和小型加工厂  。至少需要6家供给 商介入 。缺一个环节，就没法出货。在这点上，任何国度 ，短期内都没法取代中国。从这点来看，家当 链的整体转移，可能性极低。

外贸企业倒闭潮来了吗？

富兰克林说，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自己 。“经过前几次风波  ，我们现在从乐不雅 的角度来看，目前的行业情绪比实际情况要消极 些。恐慌情绪被放年夜 了。”从业20年，李芳深有体会。

中国外贸厂家，当下被疫情推到了十字路口。一方面是年夜 型外贸厂商，并没有像传说中的年夜 面积停工，或者传说中的倒闭潮，当下还在全力开工。不过  他们消化的，是去年12月和今年1月份的国外订单。

然则 另一方面，很多小型的产品  单一和客户单一的外贸工厂  ，形势不容乐不雅 。

外贸行业的岑岭 期，一般是在头年的12月份，第二年的1-2月份，这个时候欧美过完了感恩节圣诞节之后，需要补货，同时为了避开中国春节的停工，会提前下单。然后进入夏天是一个淡季，从9月份再进入旺季。

深圳宝安一家专业生产音视频传输线、HDMI等数据线的外贸生产商，目前正满负荷开工。这家公司成立了20多年，工人跨越 400多人。在深圳和内地都有工厂  。产品  主要用于企业，医院，行政单位  ，娱乐场合 等，也有小我 使用的数据线充电线等。从产品  设计、研发、生产、销售等一条龙全笼罩 ，主要客户包含 沃尔玛等欧美公司。

他们年产值2亿左右，有50%的订单来自于欧美。欧美岑岭 期一个月订单跨越 1500万，目前正在正常生产，但这些都是年初已经下单的。从4月份开始，新的订单就逐渐减少。多位外贸人士剖析 ，依照 欧美疫情蔓延的情况，预计要到8月或者10月份能力 缓解。那么接下来工厂  接不到订单只能空转。如果疫情6月份涌现 拐点，那么整个工厂  不会受到根天性 影响。如果10月份结束，那么整体订单损失跨越 40%-50%。而工厂  职员每月工资140多万，房租水电固定值开支30万，最少每月需要支出170万左右。但好在，他们已经在之前开始结构 国内市场。

浙江温州一家高压电气公司的高管透露，他们的工作目前正常。产品  主要是适用于铁路、电力方面的高压电气设备，2019年3亿多产值，60%是销往国外的外贸订单，40%是国内订单。目前整个公司生产并没有减少，都是在全线开工。但都是消耗去年年底下的订单。这批订单完成之后， “因为外贸新订单还没有着落。正计划年夜 力拓展国内市场占有率。”

在另一方面，目前确实有部分  竞争力较低的外贸企业，已经受到疫情影响和冲击：

客户单一：一家外贸工厂  年夜 部分  产值和订单，来自于一个外国客户，这样的生存状态其实异常 软弱 。很多国外的年夜 客户都要求签降价条款，厂家一年必须  给采购方降价5%。没有谈判空间。这种情况下，客户可能一咳嗽，厂家就要伤风 。2020年3月23日，东莞精度表业有限公司宣布 通知布告 ，受疫情影响，公司最年夜 的客户——美国宝利FOSSIL取消了订单。而这家客户占了精度80%的订单量。精度实行了休克疗法：全员放假三个月，员工可以随时告退 。

产品  单一：对于外贸加工企业来说，现在的分工越来越细，有很多公司生产出口的只是一个配件或者部分  配料，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商品。过度单一的产品  线，利润主要是靠着加工费用。这种状态基本上没有症结 性的技术和护城河，很容易被淘汰，或者替换失落 。一旦家当 受到冲击，这种边沿 性的生产者，首当其冲受影响。2020年3月18日，成立于1992年的东莞泛达玩具厂宣布结业，他们曾经给迪士尼、孩之宝等提供办事 。主要产品  就是生产和销售玩具制衣、布料袋及编织袋。他们做的只是玩具的外包装的一个部件。

亚马逊官方入库调剂 通知

纯贸易商：很多外贸行业的中国卖家只是中间商，没有自己的工厂  。亚马逊中国卖家就是典范 代表。在疫情冲击下，生产有影响，除了刚性需求外，列国 小我 消费在降低，销售下降，加上亚马逊平台政策变更 ，多重夹击。

外贸行业有一种说法，亚马逊50%的卖家来自于中国，中国50%的卖家来自于深圳。亚马逊CEO杰夫•贝佐斯说，（包含 中国卖家在内的）第三方卖家销售额占比，从2008年的30%升至2018年的58%。销售额从1亿美元增长到了1600亿美元，年复合增长率为52%。

在亚马逊上，服装等是受到冲击最明显的品类之一，而纺织品和服装，正是中国卖家的重头。有的卖家表示  ，“公司服装以夏季度假服饰为主，受疫情影响，近期老外们都没有度假的计划，或者是取消了。” “一开始是日本，后来疫情扩散后，欧美市场订单开始下跌。以前我们一天出100单，现在少的时候只有30单。”

影响跨境电商卖家的，还有上涨的物流成本。按通例 ，走空派（空运加上派送的简称）物流渠道，一般春节后一公斤是32元，现在涨到了40元，涨了25%。即使涨价，很多渠道由于海外疫情，已经无法发货。这时亚马逊平台的策略也涌现 了调剂 ：“我们决定暂时优先考虑进入我们仓储中心的家庭必须 品、医疗用品和其他刚需产品  。”对于非上述品类的商品，将暂时停止入库。这让很多中国卖家有些办法 不及。

中国外贸卖家们的自救

疫情何时涌现 全球性转折点，远远还未可知。对于下半年行情，中国卖家们都坚持 谨慎的态度。但生活和生意还是要继续。中国卖家在进行着各类 方法 的自救：

开源：在深圳宝安开工厂  的老蔡说，他周围的外贸工厂  ，都在开辟包含 速卖通等新渠道。目前影响最年夜 的是美国和欧盟，这也是中国卖家之前的主要销售区域。2019年，中国进出口贸易国前四位分别  是：欧盟、东盟、美国、日本。中国卖家们也在积极开发新的客户。包含 日本、新加坡、印度、澳洲等地未受政策影响的区域，挖掘 新的机会。

Wanda所在的公司老板，提前做了预判，针对客户做了疏散 风险的结构 。在早几年，就把100%外贸订单，优化到50%外贸，50%国内市场。同时从原有线下渠道，拓展到国内天猫淘宝商家合作。在这次疫情中，国内的订单目前来看，影响并不明显。

同时，他们也加强了和客户沟通，包含 给客户免费邮寄口罩，安抚客户，赞助 欧美客人做计划 ，做本地 的疫情和商业风险评估，一起梳理生意的问题，尽量把风险降低到最低。一起共渡难关。“不克不及 在客户困难时，抛弃客户。”

面对库存过多的非紧急商品，面对疫情冲击，很多商家开始选择杀手锏：降价。这是无奈的选择，但也是资金回笼最快的方法 之一。

节流：节约开支成了最现实的事情，最直接的就是把之前在亚马逊等地投放的告白 ，削减或者停止投放。面对仓库的入库问题，采取 一种特殊的运输方法 ——在途货运。目前亚马逊的政策限制在4月5号左右，于是有部分  卖家计算好解封时间和货运时间，然后海运发货，海运时间长，货运量年夜 ，卡在解封的时间达到 ，然后入库，但这种风险也很明显，一旦到时亚马逊继续执行限制入库政策，那只能自己找仓库，自己找物流发货，成本会高居不下。

治理 ：多位中国卖家均表示  ，今年会收缩公司范围 ，调低全年经营预期，甚至已经有少数同行开始封闭 和转让公司了。“之前成长 速度还不错，盘子比较  年夜 了。今年的经营目标会适当的往下放。主要把公司现有品类做好，扩张的速度慢下来。趁这个时间也抓一下公司内部的治理 品质。”经过这次疫情，外贸公司的风险意识有所增强，开发新品时会加倍 谨慎。“对于公司历久 成长 而言，这是一次异常 名贵 的经验。”

但也有很多老板表示  不会盲目裁人 ，“（裁人 ）是治标不治本，症结 还是找到新订单。万一有订单时，没有了工人，那不更糟糕。”

政策：在症结 时刻，政府的政策支持，对恢复出口和贸易经济也会起到刺激作用。2008年，为了坚持 外贸的稳定，从中央到处所 ，密集的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包含 连续4次调凌驾 口退税率。取消或降低部分  关税、为加工贸易松绑等；在这次疫情产生 后，中央到处所 都在积极出台政策，稳定外贸和出口。商务部和财务 部发函，强调“专项资金支持稳外贸稳外资促消费”。上海政府“加年夜 对外贸企业的融资支持，勉励 在沪金融机构加年夜 外贸企业的支持。”但所有的一切，根源都在订单，没有订单，机器就没法运转，就没有出口订单，政策上的出口退税也就无从谈起。

一位外贸资深人士说，一场疫情其实显示了中国和世界经济的紧密性，也裸露 出了中国外贸制造的一些弊病 。其中一个就是跟风，随年夜 流。前段时间，口罩等医疗物资火爆，于是很多人抛弃了原有的生意，都转行制造口罩等产品  。打开微信外贸群或朋友圈，跨越 50%的人都在倒腾口罩等医疗资源。仓促  生产出来的口罩，很多都不克不及 达到  行业标准  ，更没法出口到欧美，只是趁着疫情，赚一波快钱。这些人并没有久远 计划 ，边走边看。现在很多口罩厂家已经开始产能多余 ，又面临新的转型问题。

全球经济结合得越紧密，不按期 的波动频次可能就越多。但每一次家当 面临巨年夜 的不确定性时，都邑 出生 出新的家当 和模式。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包含 中国制造的全球家当 都被洗牌，原来定位在低端制造的年夜 部分  的家当 ，都主动或被迫加快了家当 升级，向着全球家当 链的高端进化。在广东，包含 光电、环保、新资料 、新医药、新能源等新兴家当 ，都是在2008年之后获得快速成长 的。

在老蔡看来，疫情迟早会结束，所以他对外贸生意还是有信心。“等这一段疫情曩昔 ，市场还是会恢复。对于我们这些制造商来说，仍会把中国的产品  卖到国外去。不过  我们的商品，确实需要提高些技术含量了。”

（本文所有人物均为化名，感激 老蔡、Wanda、李芳等人提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