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作家刘庆邦 的《鞋》,文笔细腻,越读越有“味道”,读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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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377 | 回复11 | 2023-12-16 20: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个姑娘叫守明,十八岁那年就定了亲。姑娘家一定亲,就算有了未婚夫,找到了婆家。未婚夫这个说法守明还不习惯,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重年夜 ,让人害羞,还让人畏惧 。她在心里把未婚夫称作“那小我 ”,或遵从本地 的传统叫法,把未婚夫称为哪哪庄的。那小我 的庄子离她们的庄子不远,从那小我 的庄子出来,跨过一座高桥,往南一拐,再走过一座平桥,就到了她的庄。两个村落 同属一个年夜 队,年夜 队部设在她的庄。
        那个家里托媒人把定亲的彩礼送来了,是几块做衣服的布料,有灯心绒、春风呢、蓝卡其、月白府绸,还有一块石榴红的年夜 方巾。那时他们那里还很穷,不兴买裁缝 ,这几样器械 就是最好的。听说媒人来送彩礼,守明吓得赶紧躲进里间屋去了,手捂胸口,年夜 气都不敢出。母亲替女儿把器械 收下了。母亲倒不客气。
媒人一走,母亲就把那包用红方巾包着的器械 原封不动地端给了女儿,母亲眼睛弯弯的,饱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说:“给,你婆家给你的器械 。”
        对于婆家这两个字眼儿;守明听来也很生分,特别是经母亲那么一说,她觉得有些把她推出去不管的味道,她撒娇中带点抗议地叫了一长声妈,说:“谁要他的器械 ,我不要!”
母亲说:“不要好呀,你不要我要,我留着给你妹妹做嫁妆。”
        守明的妹妹也在家,她上来就叫出了那小我 的名字,说她才不要那小我 的破器械 呢,她要把那小我 的器械 退回去,就说姐嫌礼轻,要送就重重地来。
        “再胡说我撕你的嘴!”守明这才把器械 从母亲手里接过来了。她有些生妹妹的气,生气不是因为妹妹说的礼轻礼重的话,而是妹妹叫了那小我 的名字。那名字在她心里藏着,她小心翼翼,自己从来舍不得叫。妹妹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没年夜 没小,无尊无重,张口就叫出来了。仿佛那个名字已与她的心有了某种连结,妹妹猛丁一叫,带动得她的心疼了一下。她想训妹妹一顿,让妹妹记住那个名字不是哪个小丫头片子都能随便叫的,想到妹妹是个心直口快的,说话从来没遮拦,说不定又会说出什么造次话来,就忍住了。
守明正把器械 往自己的木箱里放,妹妹跟过来了,要看看包里都是什么好器械 。
        姐姐对她当然没好气,她说:“哪有好器械 ,都是破器械 。”
        妹妹嬉皮笑脸,说适才 是跟姐姐说着玩儿呢。向姐姐伸出了手。
        守明像是保卫 什么似的,坚决不让妹妹看,连碰都不让妹妹碰,她把累赘 放进箱子,啪嗒就上锁了。
        妹妹被闪了手,觉得面子也闪了,脸上有些下不来,她翻下脸子,把
        姐一指说:“你走吧,我看你的心早不在这家了!”
        “我走不走你说了不算,你走我还不走人呢。”
        “谁要走谁不是人!”
        母亲过来把姐妹俩劝开了。母亲说:“当闺女的哪个不是嘴硬,到时候就由心不由嘴了。”
        家里只有守明一小我 时,守明才关了门,把彩礼包儿拿出来了。她一块一块地把布页子揭开,轻轻抚抚摩 摸,放在鼻子上闻闻,然后提住布块两角围在身上比划,看看哪块布适合做裤子,哪块布做上衣才漂亮。她把那块石榴红的方巾也顶在头上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她的脸早变得红通通的,很像刚下花轿的新娘子。想到新娘子,她把眉一皱,小嘴一咕嘟,做出一副不甚情愿的样子。又觉得这样子不太悦目 ,她就展开眉梢儿,耸起小鼻子,轻轻微笑了。她对自己说:“你不消 笑,你快成人家的人了。”说了这句,不知为何,她叹了一口气,鼻子也酸酸的。



有来无往不成礼,按本地 的规矩  ,守明该给那小我 做一双鞋了。这对守明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年夜 事,平生第一次为那个将要与她过一辈子的男人做鞋,这似乎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关隘 ,人家男方不但 通过你献上的鞋来检验你女红的优劣,还要从鞋上忖度 你的态度,看看你对人家有多深的情义。画人难画手,穿戴上鞋最难做。从纳底,做帮儿,到缝合,需要几个节儿,哪个环节纰谬 了,错了针线,鞋就立不起来,拿不出手。给未婚夫的第一双鞋,必须  由未婚妻亲手来做,任何人不得取代 ,一针一线都不克不及 动。让别人代做是犯讳 的,它暗示着对男人的不贞,对今后日子的预兆是不祥的。为这第一双鞋,难坏本地 若干 女儿家啊!有那手拙的闺女,把鞋拆了哭,哭了拆,鞋没做成,流下的眼泪差不多能装一鞋窠了。做鞋守明是不怕的,她给自己做过鞋,也给父亲和小弟做过鞋,相信自己能给那小我 把第一双鞋做合脚。在给父亲和小弟做鞋时,她就提前想到了今天这一关,暗暗上了几分练习的心,如今关隘 就在眼前,她的心如箭在弦,当然要全神灌注 。
守明开始做鞋的准备 工作了。她到集上买来了乌黑的鞋面布和雪白的鞋底布,一切都要全新的,连袼褙和垫底的碎布都是新的,一点旧的都不许混进来。她的脸色 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让母亲觉得有些好笑,但母亲不敢笑,母亲怕笑羞了女儿。母亲悄悄地帮女儿做一些女儿想不到、或想到了欠好 意思开口的事情,比如  :女儿把做鞋的一应资料 都准备齐了,才想起来还没有那小我 的鞋样子。岂论 扎花子、描云子,还是做鞋,样子是需要 的,没样子就不得分寸,不知年夜 小,便无从下手。女儿正犯愁,母亲打开一个夹鞋样的书本,把那副鞋样子送到了女儿面前。原来母亲事先已托了媒人,从那男孩子的姐姐手里把男孩子的鞋样子讨过来了。女孩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从母亲那肯定的眼光里,她觉得 不消 再问,只把鞋样子接过来就是了。她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遂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
        拿到鞋样子,终于知道了那小我 的脚年夜 小。她把鞋底的样子放在床上,张开指头拃了拃,心中难免 受惊 ,天哪,那小我 人不算年夜 ,脚怎么这样年夜 。俗话说脚年夜 走四方,不知这小我 能不克不及 走四方。她想让他走四方,又不想让他走四方。要是他四处乱走,剩下她一小我 在家可怎么办?她想有了,应该在鞋上做些文章,把鞋做得比原鞋样儿稍小些,给他一双小鞋穿,让他的脚疼,走不成四方。想到这里,她仿佛已看见那人穿上了她做的新鞋,那小我 由于用力提鞋,脸都憋得红了。
        她问:“穿上适合 吗?”
                那小我 吭吭哧哧,说适合 是适合 ,就是有点紧,有点夹脚。
        她做得不动声色,说:“那是的,新鞋都紧都夹脚,穿的次数多了就适合 了。”
        那小我 把新鞋穿了一遭,回来说脚疼。
        她准备的还有话,说:“你疼我也疼。”
        那小我 问她哪里疼。
        她说:“我心疼。”
        那小我 就笑了,说:“那我给你揉揉吧!”
        她有些护痒似的,赶紧把胸口抱住了。她抱的动作年夜 了些,把自己从幻想中抱了出来。她意识到自己走神走远了,走到了让人脸热心跳的田地 ,神都回来一会儿了,摸摸脸,脸还火辣辣的。
         瞎想归瞎想,在动剪子剪袼褙时,她还是照原样儿一丝不差地剪下来了。男人靠一双脚立地,脚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做鞋的工夫 在纳鞋底上,那真称得上千针万线,千花万朵。在选择鞋底针脚的花型时,她费了一番心思:是梅花型好?枣花型好?还是对针子好呢?她听说了,在此之前,那小我 穿的鞋都是他姐姐给做,他姐姐的心灵手巧全年夜 队有名,对别人的针线活儿一般看不上眼。待嫁的闺女不怕笨,就怕婆家有个巧手姐。这个巧手姐给她摊上了。不消 说,等鞋做成,一定 是巧手姐先来个千般 验看。她说什么也不克不及 让婆家姐姐挑出毛病来。守明最后选中了枣花型。她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枣树,四月春深,满树的枣花开得正喷,她抬眼就看见了,现成又对景。枣花单看有些细碎,不起眼,满树看去,才觉繁花如雪,枣花开时也不争不抢,不独领枝头。枝头冒出新叶时,花在悄悄孕育。等树上的新叶浓密如盖,花儿才细纷纷  地开了。人们通常不年夜 注意枣花,是因远远看去显叶不显花,显绿不显白。白也是绿中白。可识花莫若蜂,看看花串中间那嗡嗡一直  的蜜蜂就知道了,枣花的美,何其纯真 ,朴素。枣花的香,才是真正的醇厚绵长啊!守明把第一朵枣花“搬”到鞋底上了。她来到枣树下,把鞋底的花儿和树上的花儿对比 了一下,接着鞋底上就开了第二朵、第三朵……
        那时生产队里天天有活儿,守明把鞋底带到地上,趁工间休息时纳上几针。她怕地里的土会沾到白鞋底上,用拆口罩的细纱布把鞋底包一层,再用手绢包一层,包得很精致,像是什么心爱的瑰宝 。她想到姐妹们和嫂子们会拿做鞋的事玩笑 她,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需求,她还是忐忐忑忑地把“瑰宝 ”带到地里去了。那天的活儿是给棉花打疯杈子,刚打一会儿,她的手就被棉花的嫩枝嫩叶染绿了,像扑克牌上年夜 鬼小鬼的手。这样的手是万万不敢碰上白鞋底的,若碰上了,鞋底不酿成 鬼脸才怪。工间休息时,她来到邻近 河边,团一块黄泥作皂,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这还不算,拿起鞋底时,她先把手可能握到的部分  用纱布缠上,捏针线的那只手也用手绢缠上,直到确信自己的手不会把鞋底弄脏,才开始纳了一针。

        守明是躲到一旁纳的,一个嫂子还是看到了。底是千层底,封底是白细布,特别是守明那份痴痴迷迷的精心劲儿,一看就不合  寻常。嫂子问她给谁做的鞋。
        守明低着眉,说:“不知道!”
                她一说“不知道”,年夜 家都知道了,一齐围扰上,拿这个将要做新娘的小姑娘开玩笑。有的说,看着跟笏板一样,怎么像个男人鞋呢!有的问,给你女婿做的吧?有人知道那小我 的名字,爽性 把名字指出来了。
        守明还说“不知道”
        她的脸红了,耳朵红了,仿佛连流苏样的剪发也红了,剪发遮不住她满面的娇羞,却烤得她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她虽然长得结结实实,饱饱满  满,身体遍地 都像一个年夜 姑娘了,可她究竟 才十八岁,这样的玩笑她还没经过,还不会应付。她想恼,恼不成。想笑,又怕把心底的幸福泄露出去,反招人家笑话。还有她的眼睛,眼睛水汪汪、亮闪闪的,蕴满无边的温存,闪射着青春少女激情的火花,一切都遮掩不住,这可怎么办呢?后来她双臂一抱,把脸埋在臂弯里了,鞋底也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样,谁也看不见她的眼睛和她的“瑰宝 ”了。
        姐妹们和嫂子说:“哟,守明害羞了,害羞了!”
        她们的玩笑还没有完,一个嫂子惊讶地哟了一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守明快看,路上过来的那人是谁?”说着对众人挤眼,让众人配合她。
众人说,不巧不成双,真是的!
守明的脑子这会儿已不会拐弯儿,她心中轰地热了一下,心想,路上过来的那小我 一定是她的那小我 ,那小我 在年夜 队宣传队演过节目,和年夜 队会计又是同学,来年夜 队部走走是可能的。她仿佛觉得那小我 已经到了她跟前,她心头年夜 跳,紧张得很。别人越是劝她,拉她,让她快看,再不看那小我 就走曩昔 了,她越是把脸埋得低。她心里一百个想看,却一眼也不敢看,仿佛不看是真人真事,一看反而会酿成 假人假事似的。
        守明的一位堂姐年夜 概也受过类似的蒙蔽,有些看不过  ,帮守明说了一句话,让守明别上她们的当。又说,我守明妹子心实,你们逗她干什么!
守明这才敢抬起头来,往地头的年夜 路上迅速瞥了一眼,路上走过来的人却是 有一个,那是一个戴烂凉帽 、光脊梁,像吓唬老鸹的谷草人一样的老爷爷,哪里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小我 。心说不看,管不住自己,还是看了,一看果真 让人失望。守明觉得受了欺负,跃起来去和那位始作俑者的坏嫂子算账。那位嫂子早有戒备 ,说着“好好,我投降”,像兔子一样逃窜了。
又开始给棉花打杈子时,守明的心里像是生了杈子,时不时往河那岸望一眼。河里边就是那个庄子的地,地尽头那绿苍苍的一片,就是那个庄子,她的那小我 就住在那个庄子里。也许过个一年半载,她就过桥去了,在那里的地里干活,在那个不知多深多浅的庄子里住,那时候,她就不是姑娘家了。至于是什么,她还不敢往深里去想。只想一点点开头,她就愁得不可 ,心里就软得不可 。棉花地里陡然飞起一只鸟,她打着眼罩子,目光不舍地把鸟追着,眼看着那只鸟飞过河面河堤,落到那边的麦子地里去了。麦子已经泛黄,热熏熏的南风吹过,无边的麦浪连天波涌。守明漫无目的地望着,不知不觉眼里汪满了泪水。
第一次看见那小我 是在全年夜 队的社员年夜 会上,那小我 在黑压压的会场中念一篇年夜 批判的稿子,她不记得稿子里说的是什么,旁边的人探听 那小我 是哪庄的,叫什么名字,她却记住了。那小我 头发毛毛的,唇上光光的,不像个成年人,像个刚卒业 的中学生。她其时 想,这个男孩子,年纪不年夜 ,胆量 可够年夜 的,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念那么长一年夜 篇话,要是她,几小我 抬她,她也不敢站起来。就算能站起来,她也张不开嘴。再次看见那小我 是年夜 队文艺宣传队在她的村演节目的时候,那小我 出的节目是二胡独奏,拉的是一支诉苦的曲子,叫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那小我 拉时低着头,抹搭着眼皮,精神头儿一点也不高,想不到他拉出的曲子那样好听,让人禁不住地眼睛发潮,鼻子发酸。以后宣传队到其余 村演出,到公社去演,她跟其余 姐妹搭成帮,都追着去看了,看到那小我 不但 会拉二胡,吹笛子,还会演小歌剧和活报剧。演戏时脸上是化了妆的,穿的衣服也是戏中人的衣服,这让守明觉得那小我 有点悦目 。要是舞台上有好几小我 在演,守明不看别人,专挑那一小我 看。她心里觉得和那小我 已经有点熟了,她光看人家,不知人家看不看她。她担心  那小我 看她时没注意到,就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小我 的一举一动。她这个年龄正是心里乱想的年龄,难免七想八想,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和那小我 联系到一块儿去了。她不知道那小我 有没有对象,要是没对象的话,不知那小我 喜欢什么样的……她突然觉得 很自卑,有一次戏没看完就退场了,在回家的路上她骂了自己,骂完了她又有点可怜自己,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有一天,家里来个媒人给守明介绍对象,守明正要表示  心烦,表示  一辈子也不嫁人,一听介绍的不是别人,正是让她做梦的那小我 ,她一时浑身冰冷 ,小脸发白,显得有些傻,不知如何亮相 。媒人一走,她心说,我的亲娘哎,这难道是真的吗!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失落 。母亲以为她对这门亲事不乐意,对她说,心里不肯 意就不肯 意,别委屈自己。守明说:“妈,我是舍不得离开您!”
守明相信慢工出巧匠的话,她纳鞋底纳得不快,她像是有意拉长做鞋的进程 ,每一针都慎重斟酌,每一线都一丝不苟。回到家  ,她把鞋底放在枕头边,或压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纳上几针,看上几遍。拿起鞋底,她想入非非,老是产生  错觉,觉得捧着的不是鞋,而是那小我 的脚。她把“脚”摸来摸去,揉来揉去,还把“脚”贴在脸上,心里赞叹:这“脚”是我的,这“脚”真是不错啊!既然得了那小我 的“脚”,就等于得了那小我 的整个身体。有天晚上,她把“那小我 的脚”搂到怀里去了,搂得紧贴自己的胸口。不虞 针还在鞋底上别着,针鼻儿把她的胸口高处扎了一下,几乎扎破了,她说:“哟,你的指甲盖这么长也不剪剪,扎得人家怪痒痒的,来,我给你剪剪!”她把针鼻儿顺倒,把“脚”重新搂到怀里,说:“好了,剪完了,睡吧!”她眯缝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心跳,眼皮儿也弹弹地跳。点上灯,拿着小镜子照照脸,她吓了一跳,脸红得像发高烧。她对自己说:“守明,好好等着,不许这样,这样欠好 ,让人家笑话!”她自我处罚  似的把自己的脸拍打了一下。
媒人递来消息,说那小我 要外出当工人。守明一听有些犯楞,这真应了那句脚年夜 走四方的话。看来手上的鞋得抓紧做,做成了好赶在那小我 外出前送给他。那小我 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力 回还,她一定得送给那小我 一点器械 ,让那小我 念着她,记住她,她没有其余 可送,只有这一双鞋。这双鞋代表她,也代表她的心。她有点担心  ,那小我 到了外边会不会变心呢?
这时妹妹插了一手。向守明一错眼神,拿起鞋底纳了几针。她一眼就发明 了,一发明 就恼了,她质问妹妹:“谁让你动我的器械 ,你的手怎么这么贱!”她把鞋底往床上一扔,说她不要了,要妹妹赔她。
妹妹没见过姐姐这么凶,她吓得不敢认可 ,说她没动鞋基础?底细 ,连摸也没摸。
        “还敢嘴硬,看看那上面你的脏爪子印!”她曩昔 一把捉住妹妹的手,捉得好狠。拉妹妹去看。
        妹妹坠着身子使劲往后挣,嚷着坚持说没动,求救似的喊妈,声音里带了哭腔。
        母亲过来,问她们姐妹俩又怎么了。
        守明说妹妹把她的鞋底弄脏了。
        母亲把鞋底看了看,这不是干清洁 净的吗!
守明说:“就脏了,就脏了,横竖 我不要了,她得赔我,不赔我就不算完!”她觉得母亲在偏袒妹妹,把妹妹的手冲母亲一扔,扔开了。
母亲说:“不算完怎么了,你还能把她吃了?你是姐姐,得有个当姐姐的样子。”母亲又吵妹妹,“楞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下地给我薅草去!”
妹妹如得了赦令,赶紧走了。
守明把母亲偏袒妹妹的事指出来了,说:“我看你就是偏向她!”她隐约觉出,母亲开始把她当成人家的人了,这使她伤感顿生。
母亲说:“你们姐妹都是我亲生亲养,我对哪个都不偏不向。我看你这闺女越年夜 越不懂事,不像是个有婆家的人。要是到了婆家,还是这个脾气,说话不照前顾后,张嘴就来,人家怎么容你,你的日子怎么过?”
母亲的话使守明的想法获得 印证,母亲果真 把她当成人家的人了。她说:“我就是不懂事……我哪儿也不去,死也要死在家里!……”说着一头扑在床上就哭起来了。哭着还想到了那小我 ,那小我 要远走,也不来告诉  她一声,不知为什么!这使她伤心伤得更远。
母亲坐在床边劝她,说鞋底别说没脏,脏了也不怕,到时用漂白粉擦一遍,再趁邻家在年夜 缸里用硫磺熏粉条时熏一遍,鞋底包管 雪白雪白的,比戏台上粉底朝靴的漆白底都白。
守明把母亲的话听到了,也记住了,但她的伤感幷不克不及 有所减轻。


在一个落雨的日子,守明把鞋做好了,做得底是底帮是帮的,很有鞋样儿。她把鞋拿在手上近看,靠在窗台上远不雅 ,心里还算满意。
鞋做成后,守明不年夜 放得住。那双鞋像是她心中的一团火,她一天不把“火”送出去,心里就火烧火燎的。还好,那小我 外出的日期定下来了,托媒人传话,向她约会,她正好可以亲手把鞋交给那小我 。
约会的所在 是那座高桥,时间是吃过晚饭之后。当晚守明没有吃饭,她心跳得吃不下。等别人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了。那天晚上月亮很细,像一支透明的鸽子毛。星星倒很密,越看越密。守明心想,一万颗星星也顶不上一颗月亮,要这么多星星有什么用!地里的庄稼都长出来了,随处 是黑树林,有些吓人。母亲要送她到桥头去。她不让。
守明把一切都想好了,那小我 若说正好,她就不许他脱下来,让他穿这双鞋上路——人是你的,鞋就是你的,还脱下来干什么!临出门,她又改了主意,觉得只让那小我 把鞋穿上试试新就行了,还得让他脱下来,脱下来带走,保存  好,等他回来完婚那一天能力 穿。她要告诉  他,在举行婚礼那一天,她若是看不见他穿上她亲手做的这双鞋,她就会生气,吹灭灯以后也不睬 他。当然了,就这个事情守明会征求他的意见,他要是点头  同意了,守明就等于获得 一个比穿鞋不穿鞋意义深远得多的重年夜 许诺,她就可以宁神 地期待 他了。
守明的设想未能实现,她两次让那小我 把鞋试一试,那小我 都没试。第一次,她把鞋递给那小我 时,让那小我 穿上试试。那小我 对她表示  完全信任似地,只笑了笑,说声谢谢,就把鞋竖着插进上衣口袋里去了。二人依着桥上的石栏说了一会儿话,守明抓了一个空子,再次提出让那小我 把鞋试一试。那小我 把他的信任说了出来,说不消 试,肯定正好。
        “你又没试,怎么知道正好呢?”
那小我 执拗 得真够可以,说不消 试,他也知道正好。直到那小我 说再见,鞋也没试一下。那小我 说再见时,猛地向守明伸出了手,意思要把手握一握。
这是守明没有料到的。他们虽然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但从来没有碰过手。和男人家碰手,这对守明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年夜 事,她心头撞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着头把手交出去了。那小我 的手温热有力,握得她的手忽地出了一层汗,接着她身上也出汗了。她抬头看了看,在夜色中,见那小我 正眼睛很亮的看着她。她又把头低下去了。那小我 年夜 概怕她怕羞 ,就把她的手松开了。
守明下了桥往回走时,见夹道的高庄稼中间拦着一个黑人影,她年夜 吃一惊,正要折回身去追那小我 ,扑进那小我 怀里,让她的那小我 救她,人影说话了,原来是她母亲。
怎么会是母亲呢!在回家的路上,守明一直没跟母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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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zy491 | 2023-12-16 20: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细腻,文字朴实,描述面部脸色 和心里活动很贴切人物,活灵活现,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好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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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D3U_Gom | 2023-12-16 20:5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真好,把待嫁小姑娘的心里描写的真到位,喜欢这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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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就爱做汉 | 2023-12-16 20:5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刻画人物细致入微,心态的描述细腻,结尾令人回味,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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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685 | 2023-12-16 20: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得很认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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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63398 | 2023-12-16 21: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浑厚 ,娇羞,能下地干活儿,还可以在空暇做女红,感激 作者细腻入微的文字 ,让我们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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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使星a | 2023-12-16 21: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似乎 是写的作者自己的故事,后来进城了就把鞋子退给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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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石头 | 2023-12-16 21: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真好!把一个健康纯粹 的农村少女活脱脱得跃然纸上了!期待此类好文章多多益善[耶][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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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悦782 | 2023-12-16 21:0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细腻的文笔,文章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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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OSVO_Gom | 2023-12-16 21: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看来,如今的写手是怎么也写不出这样的小说,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小说文笔细腻,人物内心活动描写尤为出彩。描写异常 契合其时 社会的风土人情,极具时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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