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购新冠抗病毒药背后

显示全部楼层 · 2023-1-16 02:36:38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袁璐实习生赵嘉欣
从决定买Paxlovid（奈玛特韦/利托那韦片）的那一刻起，罗冰每天专注于刷购药平台，“其他什么事都没干”。她的想法是，给家里可能涌现高危重症的老人备一两盒这款新冠抗病毒药。
“奋战”两天后，她抢到了一盒，并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抢购经验。
她很快收到一条求药私信。对方人在澳年夜利亚，已经花18500元买了这款药，但药品后天能力抵达长沙，而年迈的怙恃在长沙沾染了新冠急需用药，想找罗冰借药。
罗冰辛苦抢购的Paxlovid由美国辉瑞公司研发，2022年2月在中国获得国度药监局的附条件批准进口注册，之后作为抗病毒治疗药物被写入第九版新冠诊疗计划中。
由于Paxlovid目前只在国内部分医院有售，并且网络销售渠道和数量都有限，造成一药难求的景象。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院长卢洪洲告诉澎湃新闻，为了避免成长为呼吸衰竭，多器官功能衰竭等重症，病人应该在第一时间用上抗病毒治疗药物，老年人和有基础疾病的人最佳用药机会是在沾染后第一个星期。
但眼下，沾染新冠的老人或基础病人群急需用药，可能无法在最佳服用期内买到；如果提前备药，一方面是用药时没有专业医务人员把关，另一方面是无形中造成了资源挤兑，偏远地区急需用药的“危险”老人更难买到药。
针对这些现象，流行病学专家、复旦年夜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姜庆五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一方面应当严厉袭击哄抬药价和黑市买卖行为。另一方面，如果药品稀有，应该改良供给情况，建议政府积极与辉瑞公司谈判药品的价格和供给，同时做好统计和监监工作，保障真正有需要的人能及时用上药。

黄牛售卖Paxlovid的价格。
抢药
12月28日，35岁的方丹早上6点醒来，守在购买  药品Paxlovid的处方页面前。10点一到，她开始一直点击鼠标。突然，页面显示“该地址库存不足”。她没有放弃  ，继续刷新处方页。随后，她的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购药群的消息，年夜家纷纷  表示  没有抢到。
方丹依然没有退出去，连续刷新页面。到10点06分，突然切换到了付款页面。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所在击付款、输入密码、购买  胜利。她几乎跳起来，赶紧回购药群里，告诉  群友们还能付款的消息，但等群友们再次返场购买  时，已经彻底没货了。
12月25日，方丹得知北京一些高端私立医院已经能开出Paxlovid，她家有5位80岁老人和1位肿瘤病人，又分家于江苏和浙江两地，其中患肿瘤的老人已经沾染了新冠。她想着一地一盒是“最稳妥的”。
于是在28日晚上，她盘算在另一平台再购入一盒。“可能是其时知道这一渠道的人少，拿随处方的人更少，这次付款进程很顺利。”
一天之内，方丹将两盒Paxlovid“胜利收入囊中”，并在收到药品后第一时间寄给了两地的家人，她“内心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在决定购买  前做了功课：“辉瑞公司颁布的临床试验结果显示，在症状涌现 3天内接受治疗，这款药可使高危人群住院或死亡的风险降低89%。”
事实上，Paxlovid并非“神药”，适用人群和窗口期有限，它的主要作用是抑制病毒复制，减轻病症的成长和恶化，用于重症高风险人群的早期干涉，适用人群为发病5天以内的轻症和普通型且伴有进展为重型高风险因素的成人和青少年（12-17岁，体重≥40公斤）。
此前，方丹也了解过北京二三级医院和社区医院的开药规矩，发明自家的老人并不相符条件，“因为阳性重症老人需带到现场就医，才有可能开到这个药，并且  这款药也仅在少部分  医院有供给，无法为外地老人代开。”
方丹只能另寻他法。她事先加入了一个300多人的购药群，群里的人和她情况相似：家里有高龄或基础病严重的亲人，所有人都想为亲人备药，互相分享购药流程或经验，并约定每半小时派一小我去售药平台刷新一次，看是否已经补货。平台每天早10点开售，买药的人需在10点凭平台医生开具的处方购买  。
12月27日，方丹决定为次日抢药做好准备，她开始频繁问诊平台年夜夫，希望有医生愿意为她第二天一早开具处方，但屡屡被拒。直到群友提醒她需上传家人的基础病病历、住院证明、未接种疫苗证明等资料才满足用药门槛，她便将家人的病历资料一一补齐，随后医生们才愿意测验考试给她开处方。
美国阿拉巴马年夜学伯明翰分校遗传学博士周叶斌在《知识分子》的专栏中提示，“国内一些网络平台售药以及社区医院培训用药，这些途径能否识别不适合用药的人群，或者处理  好与其它药物共用时的药物冲突问题？一些有冲突的药需要减量，另一些需要停药，何时恢复药物使用也需要考虑Paxlovid何时能在体内代谢完。”
真假仿造药
罗冰今年37岁，父亲63岁，有慢阻肺和肝硬化，正常的情况下血氧低于95，“在90到95之间”。她的奶奶80多岁，有类风湿和心脏疾病。
网上抢购Paxlovid，让罗冰觉得“希望渺茫”。她把买药偏向转到印度版的仿造药。她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人发出购买  经历的帖文，她就会询问购买  渠道，最后，她看到有人买了多的，想转卖，她立即花了1800元买下一盒药。
2021年11月16日，辉瑞公司与“药品专利池”（MPP）杀青了协议，允许仿造药生产商向包含印度在内的95个中低收入国度供给其实验性抗病毒口服药，欠蓬勃国度的病患可以购得廉价的仿造药。
这段时间，通过各类渠道找黄牛花花买药的人增多。花花自称从美国购入Paxlovid，从印度购入其仿造药。至于行情，正价2300元的Paxlovid被炒至13000元一盒，仿造药则为4000元一盒。每天找她买药的人太多，“排完单已经累得不可，再不快点都没货了。”
花花是重庆人，依据她的不雅察，西南地区  的买家比较  少，北京上海买药的人比较  多。这几天，花花接到很多急单，“一些地区  的人都是等家里的老人不可了，进了ICU，才开始买这个药。”
然而，“网络海外代购仿造药绕开了基本的药品生产质量监管，存在巨年夜的平安隐患问题。”周叶斌在专栏中写道。
买下那盒仿造药后，罗冰看到网上有小我跟她买的药是同一个版本，做完鉴定发明药的成分和正版的不一  样。这让罗冰心里一惊，不敢给家人吃了。
2022年12月28日，她重新回到平台上抢药，和前一天同样的流程，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点，她竟然抢到了一盒，“其时都快哭出来了。”
后来，有人在社交平台上留言告诉  她自己多抢了一盒药，正好住在同一城市，两人约着当面取了药，罗冰给了对方5000元。
除了辉瑞的Paxlovid，罗冰也备了一盒国产的阿兹夫定，这是在她第一天抢药的时候，医生建议她买的，330元一盒。
手里有了这些药，罗冰像吃了定心丸。没买到药的那几晚，她夜里失眠，一心想着怎么买药，无论什么价格，找什么人，她都愿意。
为了安心，她花了300元把购买  的药的样品寄到检测机构进行检测，1月2日，她收到的检测结果显示，样品里并未有奈玛特韦，说明她买到的仿造药是假的。

罗冰购买的仿造药的送检结果。
正版Paxlovid是一种奈玛特韦（Nirmatrelvir，含量为150mg/片）和利托那韦（Ritonavir，含量为100mg/片）组合而成的口服新冠病毒治疗药物。经辉瑞公司授权的仿造公司可仿造其Paxlovid原料药或制品。
目前流入国内市场的印度仿造辉瑞新冠口服药一共有两款，分别是绿盒的Primovir、蓝盒的Paxista。正牌的仿造药是与原研药具有相同的活性成分、剂型、给药途径和治疗作用的药品，蓝盒和绿盒两种仿造药说明书均显示药物成分为（Nirmatrelvir，含量为150mg/片）和利托那韦（Ritonavir，含量为100mg/片）。

primovir是印度 Strica制药仿造辉瑞的Paxlovid ，有效成分与之相同。
借药
刚开始，罗冰没有想过买Paxlovid，当初看到价格时，她心里嘀咕“谁会买这种药吃啊”。但等她知道身边有老人家因为新冠去世时，她才决定要备好这款药。
罗冰的父亲和奶奶住在一起，她身边年夜部分  人都沾染了，包含她自己和5岁的孩子。为了掩护家里的老人，她已经有近20天没有去父亲和奶奶家，“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沾染，另外一小我肯定是跑不失落的”。
罗冰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医生亲戚和朋友。她舅舅在市里的妇幼保健院工作，他告诉  罗冰，他们医院有十几盒Paxlovid，已经用了三盒，然则这十几盒不克不及随便开，整个医院只有三个ICU的主任可以开。接着，她又问了在三甲医院ICU工作的朋友。朋友告诉  她，说他们医院前几天到了一批货，年夜概十几二十盒，一分钟就被抢完了。这家医院有六七个ICU，全部住满了，“等这个药的病人很多，在我们这种二线城市，从医院的渠道是买不到药的。”
罗冰开始猖狂刷社交平台，看到有人说北京、上海、深圳的私立医院可以买这款药，同时看到有人说网购平台上可以抢。
这几天，罗冰的帖子下面涌现了许多求药的人。收到借药人的私信时，罗冰有些犹豫。“这个药现在太紧俏了，我也不肯  随便给出去，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也买不到药了。”她也担心  碰到的人是黄牛，她心想，如果求药人的怙恃正在医院等着药救命，她愿意把药直接送曩昔，亲自给医生，对方有药了再还给她。
但求药人的怙恃并没有去医院。罗冰预估对方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紧急，并不想出借自己“艰难”获得的药。求药人又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的父亲有癌症，去年做了8次化疗，现在又沾染了，症状较重。同时，她在他的朋友圈看到，对朴直在急着四处求药，花若干钱都愿意。
罗冰告诉  他，这个药也有副作用，可以先监测血氧。那天晚上，对方发来消息，说母亲的血氧不可了，失落到了85。
罗冰决定把药借给他，晚上8点，对方找人到她家门口取走了药物。吃了药几个小时以后，老人的血氧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也不发烧了。然则到了子夜，又开始发烧。第二天，吃了第二次药后，老人的血氧一直稳定在92~96。
求药人准许她，等自己购买  的药收到后，立马送还给她。
用药
同一时间段里，四川内江的汪洁也在急着买药。她的外公85岁，有支气管炎、慢阻肺、冠心病、低血压等基础疾病。2022年12月22号，老人沾染了新冠，不雅察几天后，老人开始咳血，12月28号晚上，汪洁拨打了120，把老人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做了血通例  、心电图、CT检查，结果显示为新冠引起的肺部沾染。住院四天，主要治疗办法是输液，用了抗生素和一些止咳药。
医生告诉  她，“没什么希望了，因为也没有特效药，可以想办法  买一下辉瑞的Paxlovid。”尽管母亲已错过了五天内的最佳用药时间。
给母亲用药之前，汪洁已经在网上问诊过医生用药禁忌。Paxlovid的包装说明书有27页，其中禁止联用的药品有25项，并提及了肝肾损伤患者使用时需要调剂剂量或禁止使用。对于有基础疾病的老人，需要在医生指导下使用。

网络上的求药者
近日，北京和上海一些社区医院开始投放Paxlovid，但现实状况是，药物供给量依然有限，急需的患者等不到药，社区医生也不敢贸然开药。
1月3日，上海黄浦区一社区卫生办事中心工作人员告诉  澎湃新闻，目前每天有几十人打德律风咨询辉瑞的这款药，但该中心并没有拿到这款药，具体什么时候能分到这款药，要依据市政府的支配。上海嘉定区马陆镇社区卫生办事中心工作人员告诉  澎湃新闻，目前该社区有这款药，但储量较少，并不克不及随意开药，需本人现场挂号，到发烧门诊就诊，医生依据病情判断是否开药。
同一天，澎湃新闻联系北京多家社区医院询问配药，几位工作人员均表示  储量有限，并给出了一系列需要满足的开药条件：比如  必须  是该社区的居民、65周岁以上、有核酸单管阳性证明、有基础病、由社区医生评估审核后方可开药等。
据《人民日报》年夜江东工作室报道，不少抗病毒药物尚未及时送抵有重症倾向的沾染软弱人群。基层医生缺少相关培训，有的担心  禁忌证，有的则是“听说这药很珍贵，不舍得，万一有更重的病人呢”。专家建议，要指导社区医生及时武断用药，有效防止重症。
昂扬的价格也提升了用药门槛，偏远地区  的急需人群更难触及这种抗病毒药。不过  ，就在1月5日，国度医保药品目录调剂的现场谈判开启，包含这款Paxlovid抗病毒药物。
在2022年初，Paxlovid的供给量有限，面对年夜量新冠沾染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NIH）定出了沾染者使用优先顺序。比如  最优先获取药物的是免疫抑制人群与75岁以上未接种疫苗老人或65岁以上未接种疫苗且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如基础疾病）的人。之后是未接种疫苗的65岁以上老人或65岁以下但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的人。最后是接种过疫苗，年龄跨越 65岁，或年龄不到65岁但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药品供给的顺序中，NIH的推荐是完全依据重症风险的高低  ，而非沾染时病情严重水平，”周叶斌在其专栏中提及。“包管让重症风险最高的人能最先用上药，也让药物施展最年夜作用。”
放到中国的语境之中，他也举例道，可以为养老院建立专门的检测、供药机制。他同时建议，由政府集中采购抗病毒药物，再公开到货数量、分发情况。集中但透明的分派方法，也能让不合  地区  间获得药物的机会更平等。
负责分派 Paxlovid的美国卫生与公共办事部（HHS）的信息显示，随着药物供给的充裕  ，Paxlovid分派的重心已转为如何让需要的人便捷地获取药物。比如  药店的药剂师也有开paxlovid的处方权，同时推广检测到治疗的一条龙办事（test to treat）。
在其他一些蓬勃国度，姜庆五介绍，家庭医生和社区医生可以给病人开具电子处方，病人凭借这一处方直接到就近的药店取药。病人依据家庭医生或社区医生的指导可以直接在家用药，从而减轻了医院的累赘。
（为掩护受访者隐私，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本期编辑周鑫